7月28日星期五第十三天☆☆☆5:43。又被大眼早早吵醒了,只好“上班”。昨天傍晚,大眼又去灌肠了。当时,他还像前天那次一样,明明肠子里面没什么货色,偏说自己有感觉,白白光着屁股在厕所站了半天。后来,小文为他植入两枚“开塞露”(卖这种药的药店有福了),结果还是有进无出,这自然不出我们的意料。“我就是有嘛!”大眼坚决发誓。“OK!那就去灌肠!”小文哀怨地说着,牵起大眼的手,去找护士……没病找病。☆☆☆昨晚打了几个大雷,据说还下了大雨,可是我没听见。大眼昨晚灌肠的事弄得沸反盈天,吵得我直到10点才睡。我再次祝愿大眼早日回到他的“管理层”去(他曾自称是高级管理人员)。天阴,有雨。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为28度,不像。从今天起,五楼的大夫们出去游玩三天,每天只派一个大夫给全体病人换药。现在快到8点了,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的,可见今天的换药时间比往常更晚。☆☆☆9:20。刚刚换完药。今天是另一个小F大夫负责换药,她是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性,医院里再找不到像她那样温柔的女孩子了,我16日住院时,就是她负责接待的。五楼的大夫中,有四个同姓的。两个小F大夫,一男一女;两个老S大夫,也是一男一女。男S大夫的病人比较少,女S大夫的病人稍多。女F大夫也是Y的助手,但她很少来换药,换药时手法太轻,还不如男F到位,像大眼那样怕疼的人,应该找她换。女F大夫的手法非常慢,病人又多,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换完。X的病人们很不高兴,都说她换药令人毫无感觉,并不到位。“还没你换得好呢!”小Q回来时,这样对母亲说。☆☆☆病友们觉得两个F大夫难以区别,就分别管他们叫“男F”和“女F”。一天,小F一边给我们换药,一边笑嘻嘻地发牢骚:“你们管我们叫什么都行,干吗叫男F和女F呀,真难听!”与X相比,小F很好说话,每天换药时我差不多都要跟他开几句玩笑。小F的年纪不大,跟小Q差不多,人很机灵,希望他早日把Y的技术学到手,成为优秀的医生。医院的护士们比较嫉妒小F,因为他长得唇红齿白,好像貌美的女孩子。我也发现了这一点。不过,他的声音和动作还跟男性一样,长相如何又不是他的安排。声音与动作跟女性差不多的男性才是真正令人恶心呢,有个同学就是如此,去食堂买个馒头,他都要用兰花指的姿势捏住,一条条地撕下来,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,好像在吃上百元一斤的高级鱿鱼丝似的。一次换药时,我发现小F的眉毛又粗又有型,忍不住跟他开玩笑:“你纹眉了?”小F皱皱眉,说:“嘁!谁去纹那东西呀?”坐在两张病床中间为大夫传递药品的Y护士说:“你不知道?小F是我们科的美男子!”Y护士人高马大,长得挺像俄罗斯人,大概有匈奴血统。她的样子有点凶,人却善良。☆☆☆《文章的放荡》(收于《苦竹杂记》)一文,已经读过几遍,每次重读都有新感受。梁简文帝“诫子书”中的那句话——“立身之道与文章异,立身先须谨重,文章且须放荡”,着实耐人寻味。文章的放荡是一种可羡的境界,常人难以达到。知堂大约是行谨重而言稍放荡的,郁达夫那样的才算行谨重而言放荡吧。不管怎样,人如其文都不太可能,若以此标准要求知堂,心中难免失望,对知堂也不公平。作为读者,看他的文章就够了,其做事是否有贤人行径,那是他自己的事,他人无权议论,不必来充当法官。耶稣说,凡是无罪的人都可以拿石头打她(大意如此,医院里只发药费单,不发《圣经》)。他们自己脏如泥猴,却说别人的脸上有污点。遗憾的是,那种自认“洁白如鸽子般”的人,简直到处都是,躲也躲不开。☆☆☆记得在《看云集》和《夜读抄》中都曾看到“北平煅药庐”或“煅药庐”的字样,不知出自什么典故。刚才看《本色》(收于《风雨谈》)一文,明白了原因:“好几年前偶读宋唐子西的《文录》,见有这样一条……又云……正要如此,一似药中要存性也。”河北教育版的《夜读抄》中,将“煅药庐”印作“煆药庐”,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。不管怎么说,知堂起“煅药庐”这个别号的目地,大约是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如中药,虽然除去了不必要的分子,却不失其本色。这个境界颇可羡,但如不能保持为人的本色,文章的本色也就难以维持了。反之,如能做到行谨重而文放荡,就不会失去本色。放荡的意思不是“放言高论”,而是在本性中“放荡”,有如饮茶,轻啜一口,闭目不言,心与茶会,神驰千里,放荡于宁静之中——这是我最向往的文章境界。☆☆☆老倔头出院了,去时头也不回,大约心里只想着卖粥吧?今晚再听不到他在梦里骂人了,反倒觉得有点遗憾,虽然他每次都把我骂醒。屋里现在空了两张床,不知下一个病人会是什么样的。☆☆☆14:00。大眼下午接了三四个电话,让我一点睡的意思都没有了。天竟然放晴了,像是早上不曾阴天,昨夜也不曾有大雷雨。天的脸色,实在变幻莫测。☆☆☆上午去走廊的右侧窗边望了几次,下面的屋顶上连一只麻雀的影子都没有。也不见燕子的身影。他们去哪儿了?想起知堂译的一茶俳句:“没有爹娘的雀儿呀,来同我一道嬉游罢。”麻雀去了父母的身边,还是另一个街区,甚至另一个城市?☆☆☆今天又有一拨病友出院了,走廊里显得不再热闹。出院后,他们还需要天天回来换药,至少要换一周,因为只要病人大致好了,就有了出院的资格,医院可以多收新病人,赚更多的钱。昨天上午,球球壮起胆子,向X要求出院。“你的伤口那么深,还想出院?”X一张嘴,球球顿时没电了。我才知道,球球的体重竟高达斤,这样的大胖子,偏偏戴着一副小眼镜,真有趣。就算不能出院,球球的苦日子也快过去了。以前,他一看见“换药室”三个字便开始发抖,有如吴牛喘月;现在,他总是得意洋洋,每天都会在换药后高唱“越来越好”或“我真舒服”。我估计,再过一周,他差不多就能出去了,因为他的伤比我的轻。☆☆☆肛周脓肿是一种可恶的病,刚发作时就来手术,便会像大眼一样,手术后几乎看不到刀口,也不用剜多少肉,甚至不用剜肉。每多捱一天,病情就严重许多,需要多切一点肉下去。假如超过两周再来,很可能被切去小半个屁股;要是来得再晚些,等待你的就有可能是死亡。以前曾有医院的手术台上,一个是死于医疗事故(因手术失误,病人失血而死,医院和主刀大夫都赔了钱),另外两个是住院太晚,大夫回天乏力。据说,在肛肠疾病中,肛周脓肿是最严重的病,痔疮等疾病再重也不会死人。尽管如此,我却始终没有后怕过。☆☆☆7月11日早晨,我大便时突然有点疼,以为是干燥所致,没当回事。第二天,感到胸闷,肛门口特别疼,但我还是照常出去买书。这天半夜,摸黑去厕所小便,回到门口,仿佛被电话线绊了一下,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我大约昏迷了一两分钟,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趴在地上,眼镜飞了,右臂也跌伤了(现在还感到有点疼)。我挣扎着爬起来,接着睡了。第三天上午,我去一个书贩家挑书,12元买了两本《大卫·科波菲尔》,比较贵。回来后不久,痛感比头一天更强烈。这一天,医院看病,我死活不去。第四天,我疼得不能走路,甚至难以喘息,稍一动弹就感到钻心的疼痛,医院。第五天,我的身体稍一不平衡就疼得要命,晚上已不能安眠,医院,因为《网看周作人》一书就要编完了,我希望忍几天再去检查。在家医院,遭遇“平一指”。第六天(即7月16日),我正式住院手术。他们都说,我要是再晚来一天,有可能被切除小半个屁股,可我还能够再坚持两天,因为我不是大眼。小Q也很能坚持,所以他的病比我还重。不过,意志力害过我们,也救过我们,使我们可以忍受最初和后续的换药痛苦。无意志力救过大眼,可也害了他,轻微的换药痛苦被他放大了十倍,结果他反而比我们更“遭罪”,而且是“非常遭罪”,每天都在幻想中被VeryVeryBig的Evil所折磨。☆☆☆昨天下午,我听到X在呵斥病人,声音来自一个离我们很远的病房,可见她的嗓门有多大。原来,那个男病友下午不幸“加班”,家人又没给他冲洗干净,X来为他换药时感到恶心,又发现他的伤口发了炎,便一边换药,一边大声训斥。☆☆☆天又阴了。几个工人在对面的楼顶上不停地走来走去,不知在做什么工作,最近一直如此。再往远看,众多的楼群中间有一栋刚刚盖好的大楼。再这样建造下去,整个城市怕是要变成迷宫了。☆☆☆下大雨了,天色反而亮起来。雨落着落着便看不清了,耳中的沙沙声却没有断绝过。天色愈明,云层愈白。两分钟后,雨住了。那些工人又开始在楼顶上走动,挥舞大铁锤,用力砸着房顶:他们想干吗呀?☆☆☆这几天,我也像球球一样,“越来越好”了。经过了头一周的“疼痛训练”,以后的小痛苦,我已不放在心上。如今,除吃饭睡觉外,其余的时间多数都用来读书记日记,读累了睡,醒来了写,自在之极。一直幻想着过几天这样的日子,好让自己歇一歇,却在这种情况下如愿了,真没想到。☆☆☆15:55。小文又来了。一看见她,大眼立刻找到了说话的对象,因为我和小Q一向对他敬而远之。“没事儿,我没啥事……”大眼第N次地对小文说。奇迹,我的耳朵居然没起茧子。不过,大眼今天的确很Happy,因为他早上只打了两瓶“开塞露”,到现在为止竟然还没开始灌肠。祝大眼长命百岁,百病不侵,肛周再不脓肿,内外混合痔再不探头!阿门。☆☆☆昨天傍晚,大眼的一个商场朋友给他带来一台新收音机,供他每日收听那个偷情写真节目:“有话好好说”,因为老倔头出院后,小Q一般只用他的收音机听歌曲什么的,大眼又不能把收音机抢过去换台,心里痒痒得不行。拿到那台收音机之后,大眼立刻把收音机调到那个台,节目恰好刚刚开播:“我告诉你,你丈夫是一只白眼狼!”“他太不是东西了!”“他是畜生!”“这位女士,我问问你,你有良心吗?”这位女主持人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?假如有婚外情就是畜生,世上的人恐怕所剩无几;假如想离婚就等于没有良心,有心的人还剩多少呢?最后,我只好打开MP3。但这也不管用,大眼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太大。我躲到走廊里,邻屋的女病人也在收听“有话好好说”,收音机的声音更大。白眼狼。不是东西。畜生。没良心。……这就叫“有话好好说”?13:-9-5肖毛录入 译者肖毛